現(xiàn)代快報訊（記者 張瑾）一篇寫于 2015 年的博士論文致謝詞近日在網(wǎng)絡熱傳，短短千字描繪了一部深情的家族史，在這篇現(xiàn)代版的《項脊軒志》中，拳拳之心，溢于言表。致謝詞的作者是東南大學土木工程學院博士生，現(xiàn)任山東科技大學副教授的仲濟濤。
2015 年，現(xiàn)代快報記者曾經(jīng)采訪過仲濟濤。時隔 6 年后，11 月 13 日，現(xiàn)代快報記者再次聯(lián)系上了仲濟濤。" 一直記得咱快報的采訪，很感激！" 仲濟濤坦言，" 論文致謝已過去好幾年了，時過境遷，不想舊事重提。"
【一份不讓世界改變的純真之心】
仲濟濤是哪位大神？
出生于 1985 年生的山東壽光人仲濟濤，2015 年畢業(yè)于東南大學土木工程專業(yè)，獲工學博士學位，現(xiàn)任山東科技大學副教授。主要從事混凝土結構方向的教學與科研工作，主持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青年基金、山東省自然科學基金、中國博士后科學基金等縱向課題 6 項。在多本期刊發(fā)表 SCI、EI 檢索論文 10 余篇。
時間回到六年前。2015 年，30 歲的東南大學土木工程學院應屆博士畢業(yè)生仲濟濤坐在書桌前，思索著論文的致謝詞該怎么寫。約莫三個小時的功夫，他噼里啪啦地在鍵盤上敲下這些字——
" 博士論文終于完成 …… 心情就像自助火鍋店里胡亂混合到一起的各種醬料，無法準確表達出是什么滋味 ……"
" 就在我憂心忡忡的時候，妻一張開往南京的車票打消了我所有的顧慮。"
" 有人說，即使你不能改變世界，也不要讓世界改變純真的你。"
與很多畢業(yè)生的論文致謝詞不同，他的這篇 " 致謝 " 更像是一部現(xiàn)實主義小說，飽含了他求學多年，不為外人道的家族故事，其中有對親人情真意切的感謝，有對未來學術生活的期待之心，還有一首讓人感動不已的情詩。
那一刻，他的心中滿是知足與堅定。
【一位如父一般的大哥】
仲濟濤生于山東農村，有一位長他 7 歲的哥哥。小學三年級時，哥哥為了減輕家庭負擔，放棄了讀高中，也就是放棄了高考；高二那年，父親被查出患有重病，家人為了不打擾他學習都瞞著他。但仲濟濤從父親日益稀少的頭發(fā)里，覺察出了一絲變化。原來就窘迫的家境一時間變得更加嚴峻，他一度不想考大學，想和哥哥一樣掙錢補貼家用。但這時，哥哥 " 一肩挑 "，扛起了家里的重擔。
在仲濟濤埋首苦讀的時候，大哥拿著一張張診療單，帶著生病的父親走遍了濟南、青島的著名醫(yī)院。為了讓父親得到最好的治療，大哥喝下一杯杯苦酒還要強裝笑顏。大哥日漸深陷的眼窩，皮包骨頭、蒼白如紙的面孔，以及亂蓬蓬灰白的頭發(fā)和滿地吸了一半的香煙，無言地訴說著這段艱苦的歲月。但大哥從未和仲濟濤說過一句苦，等父親臥床三四年后身體好轉了，略顯輕松的大哥才偶爾向他袒露當年的脆弱和無助。
在仲濟濤的心中，年長 7 歲的大哥如父親一般，是他生命的守護之神。
【一位湖海相隨，不離不棄的妻子】
" 如果說，除了父母，大哥是我生命當中第一個守護我的天使，那么第二個不可或缺的人便是我的妻子，我曾經(jīng)的高中同學。" 妻子，是仲濟濤第二個想感謝的人。
高中畢業(yè)后，仲濟濤考入河北工程大學，高中同學劉成麗考入德州學院。讀本科時，一心想發(fā)憤圖強改變命運的仲濟濤只顧得上 " 悶頭學習 "，直到后來父親病情稍微好轉，他的心緒才慢慢打開。順利保送研究生后，一年寒假，他跟同樣從長春某高校讀研放假回家的劉成麗在火車站邂逅，從此萌生愛意。 2011 年碩士畢業(yè)那年，二人的感情面臨考驗。當時，仲濟濤準備來東南大學讀博，劉成麗也正好碩士畢業(yè)，她原本打算回山東老家工作，離家近，也好照顧父母。" 就在我憂心忡忡的時候，妻一張開往南京的車票打消了我所有的顧慮。"
隨后妻子在南京找了一份工作，并在單位附近找到一間合租房，面積只有 7 平方米。每當看到別人買房，仲濟濤心里便泛起一絲對劉成麗的歉疚。那時，仲濟濤每月有 1900 元左右的生活補助，但省吃儉用的他每月只花 800-1000 元。
妻子的不離不棄，湖海相隨讓仲濟濤常感暖意， " 患難與共 " 的愛情最終跑贏了一切。在這篇溫情的致謝詞中，仲濟濤，這位標準的理工男寫下一首情詩《寫給親愛的妻》，" 親愛的，你是否還記得陪你一起找工作的那段經(jīng)歷，如果忘了，那它一定是藏進了那家小店的那碗平橋豆腐羹里 ……"
" 十年一覺大學夢，贏得辛酸博士名 " 是不少網(wǎng)友對仲濟濤的評價，實際上，他贏得的并非只有一個學位之名，他擁有一位幫他扛起家庭重擔的長兄，一位天涯海角、湖海相隨的妻子，更有這個世界對像他這樣努力奮斗、知足感恩的人們的肯定與贊許。
這段時間，中國科學院大學博士黃國平和北京大學博士肖清的致謝詞也頻繁地被網(wǎng)友提起，和仲濟濤一樣，無論環(huán)境多么艱辛，他們始終不墜青云之志。人們感念的并非是他們三言兩語的文字，而是每一篇致謝背后論文作者 "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 的真情與堅定。
以下為致謝詞
小時候，我們村破天荒地出了一個博士。奶奶說，狀元胡同出人才啊！我皺皺鼻子，使勁兒吸入快趟過河的清鼻涕，問奶奶：那咱是狀元胡同的嗎？奶奶說：孩兒啊，咱是狗尾巴胡同的。
（一）念由心生
博士論文終于完成，是在 2014 年 12 月的一個平淡的午后。這天正好是冬季時令里的大雪節(jié)氣——南京無雪。盯著剛剛打印好的還泛著打印店特有書香的論文樣刊，心情就像自助火鍋店里胡亂混合到一起的各種醬料，無法準確表達出是什么滋味。厚達近 200 頁的論文是讀博三年多來的總結和積淀。于人，可能一文不名；于己，卻也算是敝帚千金吧。這本浸潤著自己無數(shù)心血的論文，像是三年前博士入學時播下的種子，懷胎三年，如今呱呱墜地；也像是一道無人宣讀的圣旨，宣布了我二十多年求學生涯的結束。
撰寫大論文本身是平平無奇的，然而在梳理以前資料和成果的過程中回憶起的那些或溫暖或慘淡的往事，無論如何都是值得紀念的。
我的家鄉(xiāng)坐落在廣袤的華北平原上，是位于山東半島東部的一個小農村。因為靠海的緣故，相比于人杰地靈的江南水鄉(xiāng)，我們村兒只能算是鹽堿地成片的窮鄉(xiāng)僻壤。小時候，村兒里出了唯一的一位博士。那時剛上小學，還不懂什么是博士，但從大人們艷羨的目光里，我知道這是多么光耀門楣的一件事情。那是在我無憂無慮的童年記憶深處為數(shù)不多的一次強烈的心靈沖擊。然而，也就是在那些艷羨的目光里，我已孽根深種——
我上高二那年父親病倒，心理壓力驟然增加，高三時便已萌生退意，不想考大學了。后來不忍看到親人們失望的眼神，勉強考入本科。心想，大學畢業(yè)就趕緊工作。后來父親的病情逐漸好轉，我就又接著讀了研究生。心想，讀完研究生再也不讀了，趕緊工作，幫大哥分擔一份壓力。結果，最后 …… 還是讀了博士?，F(xiàn)在回想起這段鬼使神差的經(jīng)歷，我深深為自己的自私和狠心內疚。一步步走到今天，如果說外因是父母和大哥背后默默無言、砸鍋賣鐵的支持，那么內因或許就是那一次心靈的沖擊。人有時候就是這樣，左右你做出重大決定（或對或錯）的往往是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有時是一句勸誡，有時是一個眼神，有時，甚至只是童年時的一個念想。不過于我，這個念想也未免太過奢侈和沉重了。
（二）長兄為父
寸草之心，難報三春之暉。對于父母，已無需多言。除了父母，我這里要感謝的第一個人便是大我 7 歲的大哥?？赡苁谴笪液脦讱q的緣故吧，在我心里，大哥一直是半個父親。從小到大，因了大哥的庇護和陪伴，我的童年和少年多了很多歡樂，少了很多坎坷。因為我小，凡事大哥都讓著我。我上小學三年級那會兒，大哥正好初中畢業(yè)，面臨著考高中還是考中專的抉擇。上高中，意味著可以考大學，但是要多讀好幾年書，多交好幾年學費；上中專，可以少交幾年學費，早點工作，但也意味著與大學失之交臂。以大哥當時的成績，高中、中專隨便挑。但為了減輕家庭的經(jīng)濟負擔，主要還是為了我這個弟弟將來的學業(yè)，大哥以自己的前途作為代價，毅然決然地選擇了后者。這是我那時心中感受到的大哥為我做出的讓我永生難忘的一次犧牲。然而，從后面的生活軌跡來看，大哥的犧牲才剛剛開始——
就是在高二那年，父親病倒。剛工作不久的大哥承擔起了所有的重任。
我沒有見過大哥那一夜夜的輾轉難眠；
沒有見過大哥帶著父親走遍了省市大大小小的醫(yī)院；
沒有見過大哥是如何籌到父親高昂的醫(yī)藥費；
也沒見過大哥為了父親得到最好的治療而陪主治醫(yī)生們喝下一杯杯苦酒還要強裝笑顏；
我見到的只是大哥日漸深陷的眼窩，皮包骨頭、蒼白如紙的面孔，亂蓬蓬灰白的頭發(fā)，還有滿地滿地吸了一半的香煙；
而當上面的一切發(fā)生的時候，我是坐在溫暖安靜的教室里學習，因了大哥的獨當一面；
我想一定是大哥的孝心感動了上蒼，父親在臥床三、四年后身體開始好轉，真得好轉了！
慢慢地，我發(fā)現(xiàn)——大哥胖了。
在這里，我不得不提的是，嫂子就是在我們家最為困難的時候走進這個家庭的，在這里，我代表我們全家向背后默默支持大哥的嫂子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三）湖海相隨
如果說，除了父母，大哥是我生命當中第一個守護我的天使，那么第二個不可或缺的人便是我的妻子，我曾經(jīng)的高中同學。
我倆是一屆的，當我準備來南京讀博的時候，那時候還是女朋友的妻也正好碩士畢業(yè)。本來妻是打算回山東老家找工作的，離家近，也好照顧父母。我要讀博的決定讓妻不得不做出選擇——回老家意味著異地，來南京意味著背井離鄉(xiāng)。俗話說：兩心既堅，緣分自定。就在我也憂心忡忡的時候，妻一張開往南京的車票打消了我所有的顧慮。然后幫妻一起找工作，租房子，于是我們就這樣開始了一段長達近四年的金陵生活。
我們在博一那年結婚。由于老家四壁蕭然，只是象征性地給了妻家一點點禮金。岳父岳母大人沒有提出任何異議，令我們老家感動不已，這在攀比風盛行的農村是何其難得。岳父大人說：" 只要你小兩口好好噶伙兒，白打仗，俺和你媽就放心了。"
就這樣，妻每天上班，我每天上學，教研室、餐廳、家三點一線。每逢周末，要是不忙，我們就一起出去轉轉；要是學業(yè)忙一些，妻便來我們教研室陪陪我，順便裝一裝博士。單調的博士生涯因了妻的陪伴而變得溫馨舒緩。
客居異鄉(xiāng)，難免碰到許多不順心的人和事。傍人籬壁的無奈，為五斗米折腰的心酸，為了自己那丁點兒權益而苦苦相爭的卑微 …… 心情有時也會伴隨著各種頹唐與失落。然而所有的委屈、挫折、抑郁都會隨著夜晚的來臨而消融在妻子溫熱的胸脯里。第二天，整個人又是滿血復活的樣子。這里無須諱言，我認為胸部是一個女人最美麗的部位，它是生命最初賴以生存的地方。
有時看到別人買車買房，我心里總會泛起對妻的一絲歉疚。每當這時，倒是妻經(jīng)常寬慰我：甭鬧心，這些個東西我們早晚都會有的。
自從有了妻，感情世界有了最終的寄托和歸宿，內心多了一份一枝自足的踏實，也油油然生出一份男人應有的責任心。妻和我都是話不多的那種。那我就用我最摯愛的方式——寫作，在生硬、刻板的工科論文中唯一可以感性發(fā)揮的致謝部分表達一份我對妻的感情。
寫給親愛的妻
又是這樣一個清冷的冬季
回想起那年走出南京車站的你
驚艷得七葷八素的我啊
山也迷迷
水也迷迷
在最美的年華里遇見你
一定花光了我所有的運氣
親愛的
你是否還記得陪你一起找工作的那段經(jīng)歷
如果忘了
那它一定是藏進了那家小店的那碗平橋豆腐羹里
親愛的
你是否還記得我第一次去你家 爸爸囑托我們時你的樣子
不要賴賬
因為當時我悄悄偷走了你眼中的漣漪
親愛的
你是否還記得那落了一地的碗瓷
不用緊張
難道你沒意識到那其實是一地的膠粘劑
粘合了咱倆心與心之間的距離
我也曾笑問你
是否后悔跟了一寒如此的我
你低頭使勁兒搓著衣角：
嫁雞隨雞
謝謝媳婦大人對我的信任
你的理解是我為咱這小家努力奮斗的永恒動力
接下來我們將開始新的生活
可能去到我們老家的城市
不管怎樣
都難為了你這些年隨我南北東西
如果你也曾為了愛情尋尋覓覓
如果安全感是你永恒的主題
那么親愛的
相信我
我就是你的那位 " 一勞永逸 "
——不用懷疑
（四）初心不忘
有人說，即使你不能改變世界，也不要讓世界改變純真的你。這或許是我最幸運的一點吧——雖然渤澥桑田，東海揚塵，我早已不再純真，但當許多博士在讀博期間因學業(yè)壓力自殺，因經(jīng)濟壓力變得憤世嫉俗，因為導師的壓迫變得唯唯諾諾的時候，我卻還是我——迂腐執(zhí)拗，黏皮著骨，但依然懷著一顆感恩的心。
于是我一度想用林夕的那句 " 我就是我，是顏色不一樣的煙火 " 作為本文的副標，但是想想讀博期間的優(yōu)哉游哉（至少在我看來是這樣的），想想親人們的咽苦吞甘、熬姜呷醋，想想已過而立之年卻仍沒有好好侍奉雙親。自己又哪有資格說這樣自負狂傲的話？！等多少年后，回頭看看這段讀博的經(jīng)歷，最多也就是用 " 我也曾赴過瓊林宴，我也曾打馬御街前 " 聊以自慰罷了。
前段時間父親住院，我在家陪了幾天床，這是十多年來父親抱恙時我唯一的一次陪床，想來汗顏無地。事非經(jīng)過不知難，雖然以前也知道家人的不容易，但是在醫(yī)院陪父親的這段時間，我才真正懂得了母親和大哥那些年的苦和難。在返回學校的火車上，我用微信跟大哥談起對父親身體深深的擔憂。大哥在回復我的一段文字中有這么一句：我們是父母生命和精神的延續(xù)，好好做人、好好奮斗就是對父母最好的報答?？吹竭@句時，坐在凌晨兩點滿是呼嚕聲的火車車廂里，我淚流滿面。我知道這是大哥對我的安慰，也是對我人生的指引。我能做的就是一定不辜負那些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對我的殷殷期盼，是的，一定不辜負。
光陰如電，急景凋年，從博士入學到答辯畢業(yè)，忽忽三年有余，鴻爪雪泥，已為陳跡。陶元亮曾說，悟以往之不諫，知來者之可追。我輩亦應如此。末了，很少喝酒的我要大喝兩杯，一杯敬父母的含辛茹苦、大哥的錚錚鐵肩，一杯敬妻子的不離不棄、無悔相伴。
最后，但不是最不重要，還要感謝我的博士生導師劉釗教授，謝謝您這三年多來在工程知識和論文寫作上對學生的指導，也謝謝您對學生所作選擇的尊重和寬容。
謝謝同教研室的其他老師和所有師兄弟，已經(jīng)畢業(yè)的和沒有畢業(yè)的，結婚的和沒結婚的，有女朋友的和沒女朋友的，祝福你們各得其所。（有刪減）
（東南大學供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