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志愿救援者的愛與怕
——記第七屆全國道德模范、江蘇省宿遷市黃河水上志愿救援隊隊長王愛東
光明日報記者 劉已粲
人們說，王愛東總也不老。
十幾年前檢察院的同事、三十幾年前的鐵道兵戰(zhàn)友，有些臉上多了皺紋，有些兩鬢添了白發(fā)?？赏鯋蹡|還是那個王愛東，明明63歲，卻有著36歲的精氣神。
2009年，年逾五旬的檢察官王愛東，因心臟疾病退居二線。一段職業(yè)生涯結(jié)束，一段新的人生開啟。
純粹、執(zhí)著、勇敢，穿著淡藍色的制服襯衫，回首此后12年黃河水上志愿救援隊工作，王愛東淺淺地笑著。誰也看不出，眼前這個人曾在鬼門關(guān)前走了數(shù)遭，胸腔里跳動著的那顆心臟，隨時有可能“罷工”。
圖為王愛東 資料照片
一個人，要有多么強的信念，才能13年如一日，堅守在宿遷城的古黃河邊，住在冬冷夏熱的鐵皮活動板房里，24小時備著兩部手機、一部對講機、一瓶速效救心丸，無論白天黑夜、晴雨冬夏，時刻準備著奔跑、跳水、救人。
一個人，要有多么大的勇氣，才能一次又一次地往前沖，參與緊急救援600多起，挽救逾200條鮮活的生命；而面對醫(yī)生一再提出的死亡警告，他毫不退縮，7次被送進搶救室，多次受傷住院，就連遺書也已寫了7封。
人們總是忌諱談死，可王愛東不怕。不久前，他在接受記者采訪時誠摯地說：“我愿再無遺憾，我愿有一天無人需要救助,我愿……”
擔(dān)任隊長后，愛好便只剩下了游泳
“守護者王愛東”，這是他的微信名。翻開王愛東的朋友圈，一眼望去，轉(zhuǎn)發(fā)文案里滿是感嘆號，有種熱忱撲面而來，就像他的人一樣，仿佛時時提著一口氣，渾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勁兒。
精力充沛的王愛東，有許多愛好。他愛游泳，愛打乒乓球，愛下棋，愛書法……可自王愛東自發(fā)成立了黃河水上志愿救援隊，并擔(dān)任隊長以來，愛好便只剩下了游泳。
宿遷市，古黃河穿城而過。水，孕育了生命，也掩藏著萬分兇險——2008年以前，每年有三四十起落水事故在此發(fā)生，輕生者也有之。
王愛東愛說話，他的話情真意切?！翱吹接腥寺渌业男木拖癖环旁谟湾伾霞??！蓖鯋蹡|動情地說，“我想救人，想每個人都能好好活著?！?/p>
2010年6月3日，宿遷市黃河一號橋附近有人落水，王愛東與隊友駕駛快艇前去營救。落水者的定位不明，王愛東反復(fù)潛入水下搜尋。
很快，王愛東的心臟便難以支撐，靠著過硬的游泳本領(lǐng)，他拼盡全力浮出水面，吃了幾顆速效救心丸后，轉(zhuǎn)身又潛入水中……這一次，死神來敲門了，歷經(jīng)四個半小時的搶救，王愛東才撿回一條命。
2013年3月6日夜，又有人落水，過往群眾見狀，接連有5個人跳水救人，不幸的是，人沒救起，施救者接連被困。王愛東率隊火速趕來，拼命救起4個人后，氣還沒來得及喘——“水下還有一個人！”圍觀群眾高呼，王愛東心里咯噔一下，顧不得渾身濕冷、腰部疼痛，繼續(xù)搜救。幾個小時后，最后一位救援者張森的遺體被找到了。王愛東身子一沉，徹底失去了意識。
王愛東這一次搶救住院長達43天，最終有驚無險。然而，每每想起張森年輕的生命定格在了27歲，王愛東總是心痛不已。
躺在病床上，王愛東的大腦飛速運轉(zhuǎn)——救援隊要改變！要更加專業(yè)化，要有系統(tǒng)的工作辦法，不論他在與不在，都要健康持久地運轉(zhuǎn)發(fā)展下去。
前怕后怕，但他更怕救不到
“您就不知道怕嗎？”聽完幾個他與死神賽跑的故事，記者直截了當(dāng)?shù)貑柕馈?/p>
大概因為有太多人問過同樣的問題，王愛東脫口而出“總結(jié)”過的答案：“我有前怕和后怕，救人前，我怕來不及救，怕救不上來，怕隊友發(fā)生危險；救完人，回想起救援時的驚心動魄、救援中的風(fēng)險挑戰(zhàn)，我又感到后怕?！?/p>
“伯伯不怕冷嗎？”“伯伯不怕熱嗎？”每次走過救援隊值班室，10歲的顏思宇便好奇地問媽媽吳瓊，兒童天真的提問，飽含著最質(zhì)樸的關(guān)心。
13年前的冬天，吳瓊的大女兒顏思琪不慎落水，是王愛東義無反顧跳入水中將她艱難救起，彼時孩子已經(jīng)沒了呼吸心跳，王愛東救人心切，扛起她就奔往醫(yī)院……顏思琪最終得救，可王愛東卻被送往醫(yī)院緊急治療。
為了避免前怕和后怕，讓下一次救援不留遺憾，王愛東日思夜想。“我真的做夢都在想怎么干好救援?！蓖鯋蹡|一邊說著，一邊從柜子上取下“生命救援延長手”，這是他在夢中發(fā)明出來的，“看到有人落水，我恨不得自己的手能變長去抓住他，所以取名叫延長手，它能幫助落水者抬頭出水呼吸，為進一步救援贏得時間?！?/p>
愛動腦筋的王愛東就這樣“搗鼓來搗鼓去”，研制出了12件救援工具，其中已有5件獲得國家專利，還有7件正在申請中。
善良有溫度，愛心能傳染
“王愛東是活著的英雄?！痹c王愛東共事20年的老檢察官劉聿平說。
兒時，父母曾要求王愛東反復(fù)誦讀老三篇——《為人民服務(wù)》《紀念白求恩》《愚公移山》，將善良、無私和愛根植在他的骨髓里。1974年，王愛東參軍，此后8年的從軍經(jīng)歷，更加堅定了他骨子里的執(zhí)著、勇敢和舍己為人。
這些年來，王愛東奔忙在外，對于家人，他的心中滿是虧欠?？蓴?shù)次在搶救室外焦急等待的父母，從未怨過他，他們知道兒子是在救人。
王愛東90多歲的老父親，已經(jīng)認不全自己的7個兒女，可見到久未謀面的王愛東，卻下意識地敬了一個禮，這是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由衷的敬佩。
救援隊成立之初，4名隊員，一根竹竿、兩只救生圈，晴天一頂草帽，雨天一把傘，沒有救援器材，沒有值班地點。愛感召著更多的人，正如王愛東的口號“善良有溫度，愛心能傳染”。如今，救援隊的救援裝備已經(jīng)大為改觀——價值100多萬元的裝備，70多萬元來自各方的無償捐贈，還有40多萬元是“友情賒銷”。
志愿者規(guī)模也從最初4個人發(fā)展到了3萬多人，王愛東的42名家人全是志愿者，勸說不動他的妻子索性也搬來河邊，成了他的得力助手。在王愛東的帶領(lǐng)下，黃河救援隊主動進學(xué)校、進企業(yè)、進社區(qū)，宣傳安全急救知識、救援技能等等，先后組織志愿活動7200多場次，組織各類宣傳、培訓(xùn)560多場，受眾達30萬人次。
全國道德模范、江蘇省見義勇為先進分子、江蘇好人、江蘇省優(yōu)秀共產(chǎn)黨員、江蘇省最美基層共產(chǎn)黨員……榮譽源源不斷地涌來，肯定著王愛東，也考驗著他?！皹s譽是我們大家共同努力的結(jié)果，是一種責(zé)任，更是鞭策?！边@樣的回答在記者的意料之中，但記者分明從他的臉上看到了這話里的千鈞重量，萬分真誠。
冬日的陽光溫暖地灑在河面，映著門邊的一塊小黑板，時光的磨礪讓黑板上的字跡有些斑駁，這是王愛東練字時寫下的口號——“一千句感慨，不如一次行動?！蓖鯋蹡|說：“我的夢想很簡單：人人都是志愿者，個個都像子弟兵，處處都有熱心人?！?/p>
《光明日報》（ 2021年11月13日 06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