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一勞動節(jié)前夕，溧陽市一片茶園里，橫澗小學學生的指尖在茶芽間翩然起舞；泰州市鳳凰小學引鳳路校區(qū)內，學生們正屏息記錄小雞破殼的瞬間。勞動教育如何避免“走過場”？連日來，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走訪江蘇省內學校，立體呈現(xiàn)勞動教育“有課程、有實踐、有評價、有文化”的育人生態(tài)。
茶園變課堂，一所鄉(xiāng)村小學的“草木人間”
清晨，溧陽南山還籠在薄霧里，溧陽市橫澗小學五年級學生蔣雯媛已背著竹簍鉆進茶田。露水沾濕了褲腳，她熟練地掐下一芽一葉的嫩尖，不一會兒就采了滿滿一簍茶葉：“采茶要‘輕提快斷’，虞校長說這是指尖的芭蕾?！痹谒砗螅瑱M澗小學校長虞清河正彎腰查看茶樹長勢。這所271名學生的鄉(xiāng)村小學，將茶園變成“立體教科書”，在茶香中探索著勞動育人的新路徑。
“我們推開窗就是天然教室。”美術教師出身的虞清河，將這所山坡腳下的鄉(xiāng)村小學，變成勞動教育的試驗場。走進學校，校園里的枇杷樹上結滿了果實，學生們背著茶簍來到學校，原來，當天他們要進行一場采茶行動。虞清河將學校劃分為茶園、果園、花園、菜園等園子，創(chuàng)辦“南山農(nóng)學院”，讓每個角落都成為實踐課堂。曾經(jīng)單調的草坪變成“茶苗培育基地”，閑置教室改造成“茶娃工坊”。
位于學校北面食堂旁的山坡上的菜園，原來主要是堆放建筑垃圾的荒地，通過師生的開墾，形成了一畝多的菜地，從青菜、蘿卜到小麥、油菜，從辣椒、茄子到紅薯、土豆，從西瓜、南瓜到蠶豆、豌豆，四季有新鮮蔬菜生長。
“過去勞動是苦差事，現(xiàn)在孩子們爭著做?！庇屑议L笑道。在學校工作了40年的教師裴定保站在一旁感慨：“我們小時候放學要放鵝喂豬，現(xiàn)在有的孩子連麥苗和韭菜都分不清，勞動教育確實該從‘接地氣’開始?！比缃竦墓麍@里，桃樹、梨樹、櫻桃樹長勢喜人，每棵樹都掛著“班級認養(yǎng)牌”，一名學生負責照料三棵枇杷樹：“我們用積分卡換有機肥，上周剛給果樹‘打蟲’，比解數(shù)學題還有成就感！”
每年四月，全校學生化身“采茶工”，指尖翻飛間，茶簍漸滿。教師劉嘉麗坦言：“以前家長只關心分數(shù)，現(xiàn)在他們主動問‘孩子這周采茶了嗎’？”學生何抒婉的爺爺特意用礦泉水瓶和舊布為她改制采茶筐，“孩子回家后更懂珍惜糧食了，這是課本教不了的?！?
虞清河捏起學生剛摘的白茶，說起深埋心底的想法：“過去農(nóng)村孩子會插秧、會放羊，現(xiàn)在他們既疏離土地，又難融入城市。勞動教育必須回答：鄉(xiāng)村振興需要什么樣的接班人？”
在城市化進程中，鄉(xiāng)村學校常陷入“拼命追趕城區(qū)”的焦慮。虞清河的選擇提供了新思路——將地域資源轉化為教育優(yōu)勢。正如他提到的：“我們不需要復制城區(qū)模式，茶園、山林、菜地就是最好的教室?！弊寗趧咏逃龓秃⒆又厥白孕?。“鄉(xiāng)村的孩子，不能到最后反而把鄉(xiāng)村最樸實的品質丟掉了。如果我們只用分數(shù)丈量孩子，鄉(xiāng)村教育永遠走不出大山?！?/p>
虞清河的答案寫在學校規(guī)劃里：學?！澳仙睫r(nóng)學院”與周邊茶廠、生態(tài)園等數(shù)十家單位合作，共同開發(fā)茶藝、竹藝、花藝、中草藥、園藝、廚藝等課程，助力學校開展勞動教育。與南山茶廠共建“雙師課堂”，讓學生參與茶葉包裝設計；聯(lián)合農(nóng)科院開設“田間實驗室”，把茶樹雜交育種納入課程；開發(fā)“茶旅小向導”項目，周末帶學生在景區(qū)講解茶文化?！耙尯⒆又?，茶葉可以注冊品牌，茶園能變成網(wǎng)紅打卡點——鄉(xiāng)村的生機就在他們手中?！?
“勞動教育不是簡單的體力活兒，而是培養(yǎng)‘完整的人’的重要路徑?！庇萸搴釉O計的“茶娃積分卡”成了學生們的“硬通貨”：主動清理校園落葉可得“美德卡”，在采茶比賽中表現(xiàn)優(yōu)異能拿“勞動卡”，集齊10張可兌換校長親自繪制的肖像畫，還可以換購勞動實踐成果、學習用品和益智類玩具等。四年級學生何抒婉把校長畫的“采茶少女”貼在書桌前：“這比獎狀更珍貴，因為校長說我采茶很認真！”
陽光下，茶園鍍上金邊。虞清河望著嬉笑勞作的孩子們，笑道：“茶字的結構，不正是‘人在草木間’嗎？”。這或許正是鄉(xiāng)村教育的真諦——讓教育回歸土地，讓成長如同茶樹，在四季更迭中沉淀出獨特韻味。
掌心雛雞住進“別墅雞籠”：勞動教育在這里“破殼”生長
“這些剛孵化的小雞只有掌心大小，羽毛還是淺灰色的，等它們長大一些，就要住進我們親手搭的木雞舍啦！”五一勞動節(jié)到來之前，泰州市鳳凰小學教育集團引鳳路校區(qū)學生朱奕涵蹲在恒溫育雛箱前，指尖輕點透明箱體，箱內毛茸茸的雛雞正啄食著碎玉米粒。
“勞動教育需要真實的土壤?！奔瘓F校總校長劉衛(wèi)軍校長指著校園內的蝴蝶園、本草園和果樹園說道。在這所學校，將勞動教育融入校園生活肌理。從孵化雞蛋到搭建生態(tài)雞籠，從種植七彩番茄到用新鮮艾草拓印畫作，幾乎每一處空地，都成了孩子們勞動實踐的樂園。本草園中，學生親手種植中草藥并制作標本；果樹園里，學生修剪枝丫，收獲的果實用于公益義賣；蝴蝶園讓學生觀察生命蛻變，感悟生態(tài)平衡。 “蝴蝶從卵到成蟲要經(jīng)歷四次‘生死考驗’，這教會孩子們敬畏生命。”劉衛(wèi)軍說。
校園的一處樹蔭下，學生們正為雞設計“別墅級”雞籠?！拔覀冞€給雞做了超長跑道。”學生劉馨蔚展示著可拆卸雞籠。劉衛(wèi)軍介紹：“搭建過程中，孩子們學會了用科學課的原理計算承重，用美術課的審美設計外觀，更重要的是，當小雞生病時，他們輪流值班觀察，比照顧寵物還上心?！?/p>
山雞飼養(yǎng)是勞動教育與團隊協(xié)作的“活課堂”。孩子們從學習雞籠設計原理起步，分組測量、裁剪、組裝，分工協(xié)作中凝聚智慧。朱奕涵感慨：“通過雞籠搭建，我們不僅掌握了木工技能，更深刻體會到責任與合作的價值?！崩?，在固定圍欄時，一個小組因尺寸誤差險些失敗，但成員們沒有相互指責，而是共同復盤、調整方案，最終成功完成任務。這種“做中學”的經(jīng)歷，讓勞動教育超越了技能傳授，成為品格錘煉的載體。
“如今，我們親手搭建的雞籠中已孕育出第一批山雞雛鳥，我們每天輪流照料，記錄成長日志。這一方小小的勞動天地，正見證著我們的汗水與成長，也詮釋著勞動創(chuàng)造美好的真諦?！敝燹群f。
勞作中，動植物的生長，牽動著孩子們的心。走進教室，一股香氣撲鼻而來，學生們正在用艾草制作扎染。一株小小的艾草，可以延伸出艾草葉脈書簽、艾草香包等十余門課程。在一本《艾草成長日記》中，艾草的成長過程被孩子們仔細記錄著：3月12日，艾草還沒“睡醒”，有一股微苦的氣味；4月12日，艾草已經(jīng)長高了，有些已經(jīng)有10厘米了，香味也更濃了；4月30日，有些艾草已經(jīng)長到30厘米了，朝著陽光的一邊長得更高些……
學生的變化也顯而易見。學校德育副校長趙月績驚訝地發(fā)現(xiàn)，原本對自然并不怎么關注的學生們，開始觀察到學校的一棵樹上長有蚜蟲，并幫助學校進行治理。未來，學校計劃用AI技術記錄學生勞動過程，生成個性化成長報告，并開發(fā)“勞動微課”資源庫。劉衛(wèi)軍校長展望：“勞動教育要讓孩子在創(chuàng)造中感受美好，在合作中超越自我。這才是‘卓而特立，越而超己’的真諦。”
記者手記：
兩所不同的學校，兩種路徑，卻在勞動教育中找到了共同的密碼：當鄉(xiāng)村小學把茶園變成自信源泉，當城市校園讓雞舍成為協(xié)作課堂，教育掙脫了分數(shù)的桎梏，回歸到“培養(yǎng)完整的人”的本質。
虞清河拒絕復制城區(qū)模式：“茶園、山林、菜地就是最好的教室，鄉(xiāng)村孩子不該丟了土地賦予的樸實?！眲⑿l(wèi)軍則在鋼筋水泥中辟出生態(tài)綠洲：“勞動是五育融合的黏合劑，搭雞籠要用物理，寫日志鍛煉語文，照顧生命培養(yǎng)責任心?！?/p>
兩者共同印證：真正的勞動教育，是讓孩子在采茶時學會觀察，在搭建時懂得協(xié)作，在記錄植物生長時找回對世界的好奇。
當橫澗小學的茶田在陽光下鍍上金邊，當鳳凰小學的雛雞邁出蹣跚第一步，教育的真諦正在悄然顯形。正如虞清河所言：“茶字結構是‘人在草木間’，教育何嘗不是讓每個生命找到屬于自己的土壤？”從荒地到茶園，從雞舍到本草園，兩所小學的實踐證明：勞動教育的終極目標，從來不是追求單獨的分數(shù)，而是讓孩子在流汗與協(xié)作中，看見自己改變世界的力量——無論是守護一片茶田，還是搭建一座雞舍，他們都在親手編織著更有溫度的未來。
新華日報·交匯點記者 程曉琳 李睿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