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讀書人的事兒》 王一涓 著 鳳凰出版社
又一本網(wǎng)紅書來了,南京大學文學院老師的作品。
南京大學文學院名師輩出,程千帆、周勛初、莫礪鋒、丁帆、程章燦、余斌、徐興無、劉俊……一個個名字,在學界叫得響亮,也印刻在一代代文學院學子的腦海里。
師者,傳道受業(yè)解惑,老師們出書承揚學問,自然算不上新鮮事,也很難成為網(wǎng)紅書。但這本《讀書人的事兒》,有點不一樣。
作者王一涓,不是“名師”,勝似名師。她在南大文學院工作30年,長期從事學生培養(yǎng)和管理工作。左手連著文學院的名師,右手連著一茬又一茬的學生們,她是一座穩(wěn)當踏實的橋梁。從文學院走出去的學生們,幾乎人人都知道王老師。即使不知道她姓甚名誰,也對那位高個子、大嗓門、清爽利落的女老師頗有印象。
把30年的工作經(jīng)歷寫成一本書,于是就有了這本《讀書人的事兒》。全書分三輯——《文苑人》《從前慢》《歷史的一小步》,以事寫人,以人動情,情隨事遷,感慨系之??催@本書才知道,在嚴肅正經(jīng)的學問之外,南京大學文學院的“院子”里,有那么多有趣的人,醞釀出了那么多有趣味的事。事兒不大,但關(guān)乎著真誠的感悟,關(guān)乎著生命的溫度,甚至關(guān)乎著大是與大非,值得院子外的人也咂摸咂摸。
作者寫德高望重的程千帆先生:“先生晚年有個弟子,做事認真到瑣碎的地步,但該當用力處,往往忽略了,先生著急又感嘆,說:‘你讓他切白菜,他非得去切蘿卜,蘿卜還切得很細’?!贝髮W者用家常話談做學問,引人笑又引人思。
作者寫謙恭有禮的卞孝萱先生:“卞先生的謙恭有禮,我體會最深的一件事發(fā)生在程千帆先生去世時?!夷翘鞄е鴥鹤尤ブ]靈,恰好卞先生也到了。只見卞先生蹣蹣跚跚走到靈前,顫顫巍巍跪下,端端正正叩了幾個頭。”一時代有一時代的風貌,這風貌令人動容。
作者行文并不避諱那些在“外人”看來的“不可言說”,“院子”里的生與死、傷與病、身邊同事人生路上的得與失,在書中都有相應的篇章。
在《讀書人的事兒》的序言里,南京大學文學院的徐興無教授說這本書“算得上是我們的《世說新語》和《儒林外史》”。這是站在文學院“自己人”角度讀出的感覺。而在“外人”看來,這本書就是一場場生動有趣的吐槽大會,看似平實的記敘之中,有深情的回望,有頑皮的調(diào)侃,也有含淚的微笑。
現(xiàn)代快報/現(xiàn)代+記者 白雁
【好書試讀】
王一涓《讀書人的事兒》序——讀書人就那點事兒
徐興無
1992年,王一涓隨程千帆先生的弟子鞏本棟教授、就是書里有時提到的“外子”來南大工作,一直擔任中文系的行政管理到退休,近三十年。1993年,我博士畢業(yè)留校,至今已過三十年。留校的第一天,我就擔任中文系的教學秘書,和程千帆先生的女公子、教務員程麗則老師在一個辦公室;王一涓擔任研究生秘書,在我們隔壁辦公。此后我擔任副系主任,中文系改為文學院后,我又擔任副院長、院長,直到2021年才卸下?lián)樱栽谛姓ぷ魃?,和她同事也近三十年。大學老師不坐班,到院里來辦了事便走;學生也是一屆一屆地匆匆而過,都是流水的兵,只有院系行政口子是鐵打的營盤。如果這個營盤里有這樣一個人,這個人熱愛身邊的人,觀察身邊的事,讀過中文系,有優(yōu)秀的文學訓練和寫作才華,不滿足于每天了卻公家的案牘,那么中文系的人和事就成了這個人筆下表現(xiàn)的世界。這樣的人還真是鳳毛麟角,不是所有大學院系都有的。王一涓就是這樣的人,她寫了許多中文系的人和事,匯集出版過《七八個星天外》《閑數(shù)落花》《行路吟》等,其中雖然也寫她的經(jīng)歷或家事,但中文系的人和事是最能引起同事、同學以及校友共鳴的,今天又從舊文新作中裒為一輯,專說中文系及其相關(guān)的“讀書人的事”,可謂別出心裁的一彈。承蒙她不棄,讓我這個老同事給她寫個開場白,我也就此說些閑話。
△南京大學文學院 佘治駿 攝
我們南京大學文學院一向有自己人寫自己人的傳統(tǒng),高手如云,有程千帆、周勛初、莫礪鋒、徐有富、王希杰、丁帆、張伯偉、程章燦、余斌、沈衛(wèi)威、劉俊等等,構(gòu)建了一系列“有見”“有聞”“有傳聞”的歷史,但這些學者們的文章大多是追憶、懷念自己的師友,敘寫他們的為人和治學,其中專匯一集的有張伯偉《讀南大中文系的人》、徐有富《南大往事》等等,但是王一涓筆下的“讀書人的事”并不以表彰學問為鵠的,而是寫身邊的人,寫親歷的事,屬于“偶逢佳士亦寫真”的傳神寫照,很多文學院的同仁們都可以在里面找到自己鮮活的往事和時代的氣息:學風之外,還有酒風;敬重之外,還有嘲諷;淡泊名利之外,還有不諳世故;君子之交之外,還有師友情深……算得上是我們的《世說新語》和《儒林外史》,這是她對文學院的一份特別的奉獻,令人感念和敬佩。
其實讀書人就那點事兒,大學教師的日常生活與工作都很簡單,不交世俗也就不知江湖險惡,但是書里的世界就不一樣了,包括宇宙,總攬人物,所以讀書人內(nèi)心的事就不是那點兒了,也正因為有如此的反差,現(xiàn)實生活中的讀書人既有高尚、睿智、機趣的一面,也有天真、荒誕、迂闊的一面,這些讀書人的殊相,往往在一言一行中閃現(xiàn)出來,被王一涓的筆觸網(wǎng)羅捕捉,有的故事讓人感動,有的故事讓人啟顏,有的故事讓人深思。和一般讀者不同,我在南大中文系從本科讀到博士,工作以后,既做教師也做行政,因此我可以從字里行間別有會意,還能在內(nèi)心補充一些情節(jié),可以說是一位“高級讀者”。比如她寫許志英老師沒有知識分子的虛榮:
有相當一段時間,許師母在二號新村負責分發(fā)牛奶,以補貼家用。逢到月底需要訂奶時,許老師就會幫助收錢記賬,平時許師母忙的時候,許老師還會代替許師母分發(fā)牛奶。院子里都是本校老師或家屬,都是熟人,許老師做起來很坦然,沒有一絲勉強。以許老師的教授、博導、系主任身份,能夠放下身段做這樣平凡小事的,在南大,好像找不到第二個人。
許志英老師是中國現(xiàn)代文學專業(yè)的,雖不是我的業(yè)師,但卻是我的恩師。讀到這一段,便想到我剛搬到二號新村時,便去小區(qū)門房訂牛奶,走近了才發(fā)現(xiàn)許老師坐在門口小板凳上記賬,嚇得我拔腿就跑??磥砦业故敲摬幌麻L衫了。
這本書里沒有我的專篇特寫,但許多事牽扯到我,所以提到我的地方有四十六次,間或也可以拾遺獻替。比如說我負責仙林校區(qū)文學院門口兩只石獅子的督造工程,只能當志怪小說看了,但妙在最后一節(jié),將這樣一件涉嫌風水的事情正了名。她寫道在研究生開學典禮上,聽到我鄭重其事地解釋院門前的石頭獅子,“絕不同于賈府門前的獅子。我們這大理石獅子的堅硬潔白,象征文學院的品格精神,是要繼承發(fā)揚的”。但我記得當時是說陳寅恪和傅斯年兩位先生留學德國時,專心讀書學習,被同學比作“寧國府大門前的一對石獅子”,希望同學們能做這樣的石獅子,而不僅僅是賈府門口那兩只干凈的石獅子。其它諸如說我數(shù)學不好,好說怪話,喜歡斗嘴,裝不了正經(jīng)等等,這些我都承認,即便有不服之處,也決不賴賬。因為學文學的人都懂得如何理解文學作品。
至于王一涓的文學藝術(shù)水平,我的老師莫礪鋒教授給她的《閑數(shù)落花》作《序》時已經(jīng)給出了定評:“文字清新流暢,且擅長將平凡的題材點鐵成金。”“是一個沒有加入作協(xié)的優(yōu)秀散文作家?!痹谶@里我就不再續(xù)貂了。
甲辰小暑寫于翠屏東坡